舌尖上的褶皱
外婆皱手翻飞雪白麦田,麦香四溢。高粱锅排上糖包列队,褶皱深处藏白糖,更藏我童年望不穿的浓乡情。
白白胖胖的生面胚顺着她指节的沟壑滑入油锅。“刺啦”一声滚烫的呐喊,油星四溅,有几粒跳上她黝黑的手背,她却浑然未觉,只目不转睛地盯着锅中那些“白胖小子”沉浮翻涌。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,火苗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一晃一晃,像巨大的翅膀。
我趴在灶台边,鼻尖几乎触到锅沿。滚烫的油浪把面团慢慢吹成金黄的圆月,原先服帖的褶皱在热力作用下微微张开,像鱼鳃轻轻翕合,又似在悄悄呼吸。清甜的香气有了形状——一缕缕缠绕在舌尖,徘徊不去,成了褶皱的轮廓。
外婆用漏勺捞出糖包,盛在一只磕掉一角的旧瓷盘里。寒风在院中呼啸,那盘金色却仍倔强地吐着袅袅白汽。我唤来玩伴,我们围成一圈小兽,眼睛亮得堪比灶膛里的炭火。顾不得烫,我抓起一个,指尖先触到薄脆的外壳,继而感到褶皱深处隐约的脉搏——像一颗小小的心脏,在指肚下轻轻跳动。
“簌簌”一声,酥脆的外壳在齿间坍塌,紧接着,蛰伏在褶皱深处的糖浆便“嗞”地迸射而出,滚烫的、汹涌的甜,瞬间席卷了舌尖的每一个味蕾,漫过口腔的每一寸疆域。那甜,是有层次的——最先触及的,是直白的、热烈的白糖的甜;而后,从更深的褶皱里,漫溢出粮食经油火淬炼后的醇厚焦香;最后,所有的滋味都沉淀下来,化作一种温柔的包裹。我被烫得嘶嘶吸气,却舍不得停下,像只贪暖的兽,在冰天雪地里吞食着一朵滚烫的云。
外婆坐在老旧木椅上,笑纹层层叠起。“慢些,”她说,“别让褶皱里的‘心糖’烫着。”那时我不懂,为何糖要有“心”。她只是用那双布满褶皱的手,为我揩去嘴角的糖粒。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,静默而绵长,像一盏不肯熄灭的油灯。
许多年后,我站在超市冰冷的货架前,面对那些光滑规整、毫无褶皱的速冻点心,才猛然惊觉:当年外婆让我小心的,哪里是糖浆。她指的是那双被岁月、油烟和生活刻满褶皱的手心里,捧出的那颗毫无保留的、滚烫的甜心。
外婆与褶皱已随西北风远去,可那甜香仍沉在记忆最深处。夜静时我点灶学她揉面捏褶,油花一溅,熟悉的味道便穿透时光,烫我一下,仿佛她仍在旁,替我守着那朵滚烫的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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