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明雨前,祖母佝偻做青团,如风中残灯。我守灶膛,火光舔锅,她皱纹里藏着
太爷爷的糙米、祖父的火把,还有我跌进稻窝的笑声。
“火要稳,不能急。”祖母的声音穿过蒸汽飘来,“就像过日子。”她说话的时
候,喉结轻轻滚动,像把岁月咽下去又吐出来。
我往灶膛里添晒干的稻草。这些稻草曾在秋日的田野里金灿灿地立着,如今在火
焰中完成最后的使命。它们燃烧时发出细碎的噼啪声,像极了童年时祖母在谷场上打
稻的节奏——木枷扬起又落下,稻谷在臼窝里翻跳,发出“嘭、嘭”的闷响。那时的
她还能挑两筐湿谷在田埂上健步如飞,如今她的手颤得端不稳满瓢的糯米粉,却仍坚
持亲手磨粉、亲手过筛,让雪一样的粉末落在竹匾里,像一场无声的雪。
蒸笼开始吐露第一缕带着艾草清香的蒸汽。祖母掀开笼盖,白雾汹涌而出,模糊
了我的眼镜,也冲开记忆的闸门——我看见七岁那年的清明,也是在这口灶前,她握
着我的小手教我揉面团。我的小手指印和她的老茧重叠在同一个青团上,像两种不同
时代的密码完成了交接。她掌心的老茧像一块被岁月打磨的鹅卵石,粗糙却温暖,把
我的小手包得严严实实。
“记住这个手感,”那时她说,“咱们家的青团,糯米要揉七遍,少一遍都不
行。”
青团出锅,祖母挑出最圆润的那个递给我:“尝尝,还是不是那个味道?”
我咬下一口。艾草的清苦、豆沙的甜糯、糯米的绵软在舌尖交织,但真正让我心
头一颤的,是藏在馅料里那几粒糙米的粗糙感。它们像时光里的沙砾,硌在细腻的味
觉体验中,提醒我这味道的来处。
“怎么放了糙米?”我问。
祖母笑了,眼角的皱纹堆成秋天的菊:“你太爷爷在世时说,再好的年景也不能
忘了糟糠的滋味。咱们家祖上逃过饥荒,是靠米糠活下来的。”她顿了顿,用沾满糯
米粉的手背抹了抹滑落的发丝,“留点糙,才不会忘本。”
我怔住。原来这刻意保留的粗糙,不是技艺的瑕疵,而是记忆的锚点。它在每一
个丰饶的年代里,固执地提醒我们来自哪里。就像祖母执意要用柴火灶,不是为了怀
旧,而是为了让火焰的温度能够真实地传递——电磁炉永远烧不出那种有生命的火,
烧不出稻草的清香,也烧不出岁月在锅底留下的黑灰。
咽下最后一口青团,泪水的咸涌上来:艾草苦、糙米涩、残烟怅惘,汇成暗河,
载我回金黄稻田,看祖母如稻穗在风中挥手,一直摇,一直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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