舌尖上的褶皱
我总以为,外婆的厨房里,藏着一整个宇宙。
那面被油烟熏得微黄的墙,老式碗柜上剥落的漆皮,窗台上那盆永远掐不完的葱——而这一切的中心,是那口巨大的铁锅!锅铲碰着锅沿儿,“哐当哐当”,就是这小天地里最亲切的晨钟暮鼓。外婆掌勺,可不像书上那么讲究,却有种挥洒自如的豪气。油一下热锅,“刺啦——”一声,白雾轰地升腾,瞬间就把她清瘦的身影藏进了云里雾里。那翻腾的雾气,是美味开场的信号,是家里最活色生香的布景。我小时候顶大的乐子,就是搬个板凳守在厨房门口,看外婆在这片云雾里变戏法。一把青菜,几块豆腐,在她手里翻几个跟头,沉浮几下,嘿!转眼就成了香喷喷、暖乎乎的好菜。那时候的我呀,总觉得好吃的秘诀,就藏在这片滚烫又喧嚣的烟火气里。
直到暑假开学,我收拾行李回到城里。这儿的各色菜肴,种类巨多,每一种都能真切尝到厨师的用心。一开始,我完全沉醉在美食里,兴冲冲地打视频向外婆炫耀。屏幕那头,外婆还是笑呵呵地:“好,好哇,吃得好哇!”可日子一久,我的胃却悄悄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思念。它现在不稀罕这种“标准”的好啦,活像个迷路的小孩,总在深夜里倔强地寻找记忆中那份粗砺却暖心的滋味。
那个寒假回到外婆家,冬夜的风像小刀子似的刮着脸。吱呀一声推开家门,一股暖烘烘的、再熟悉不过的白气猛地扑上来,瞬间给我的眼蒙上了大雾!我一下子愣在门口,这气息啊——混着陈年的油香、炖肉的醇厚,还有老房子特有的、像旧书卷般的味道——简直像只暖乎乎的大手,一把将我紧紧抱住。厨房里,传来了久违的锅铲叮叮当当的欢快声响!
外婆在灶前忙碌,背对着我。我静静看着,她身影更清瘦,动作迟缓。她端着一碗热汤面转身,见我笑如墨菊,说:“站着干啥?快,趁热吃。”
正是那碗看似平凡无奇的鸡蛋面。鸡蛋化作蓬松的金黄云朵,几片青菜翠绿鲜亮,面条安静地卧在碗底。我尝了第一口,啊,那一刻,仿佛不是舌头在品尝,而是全身的细胞都在尽情欢饮!那股滚烫的暖意,像小火箭般从舌尖疾驰而下,直抵心窝,将在异乡堆积的寒冷与孤单,都熨烫得妥妥贴贴。我埋头大口吞咽,任由热气朦胧了双眼。
猛地醒悟过来!我以为的、藏在外婆厨房里的那个宇宙,其核心根本不是那些食材和技巧,而是这片独一无二、带着暖暖温情的人间“烟火”。它啊,是外婆日复一日的精心守护,是油盐酱醋天长日久地浸润,是这间老屋那温柔的呼吸。它呀,无法被复制,无法被包装,只忠诚地弥漫在属于它的角落,静静等待远归的游子。
人间至味,原来并非山珍海味的稀罕,亦非精巧技法的堆砌。它只是一碗朴素的烟火气,是为你亮着的那盏灯,是永远为你升起的那片人间暖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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