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香里的守望者
老家堂屋的横梁下,总飘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松烟墨香,那是外公半生未改的气息。七十岁的老人脊背已微微佝偻,却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对襟衫,领口袖口磨出了柔软的毛边,左襟第三颗盘扣旁,沾着几点洗不净的墨痕,深褐里透着青黑,像落了几片经霜不凋的竹叶。
外公的书桌嵌在南窗下,是祖传的老樟木打造,桌面被岁月磨得泛起琥珀色的光泽,正中央有一道浅浅的凹槽,恰好贴合他伏案时的手腕弧度。我总爱搬个小板凳趴在桌角,看他写字。他的手指关节因常年握笔而微微凸起,指腹覆着一层厚实的茧,纹路里嵌着洗不净的墨渍,像沉淀了半生的时光。捏起毛笔时,拇指与食指轻轻相扣,中指抵着笔杆,另外两指自然弯曲,稳得像钉在纸上的榫卯。砚台里的墨汁是他亲手研磨的,墨块在青石砚上顺时针缓缓旋转,“沙沙”声轻细如蚕食桑叶,磨出的墨汁浓而不滞,黑中泛着温润的光。
笔尖饱蘸墨汁,落下时先在纸上顿一顿,力道由重渐轻,墨痕在宣纸上晕开一圈极淡的黑影,如春日初融的冰水漫过冻土,既不张扬也不凝滞。“写字要像做人,横平竖直是根基,藏锋露锋看分寸。”他说话时,下巴上的白胡子会随着气息轻轻颤动,墨香混着樟木的清香,再裹着窗缝钻进来的槐花香,在斜斜的阳光里酿成醉人的气息。我盯着他的手腕,看见青色的血管在松弛的皮肤下微微凸起,像老树枝干般蜿蜒,却有着惊人的韧性,行笔时手腕转动,带动笔尖游走,撇如利剑出鞘,捺似流云舒展。
记得幼时学写“福”字,我握着笔杆东倒西歪,墨汁溅得宣纸上满是星点,连手指缝里都沾着墨。外公没有责备,只是用他粗糙的手掌轻轻覆住我的小手,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棉布传来,带着他掌心特有的纹路与温度。他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,温软而耐心:“别急,笔要拿稳,心要沉下来,墨才会听话。”笔尖在他的引导下缓缓移动,起笔时顿得沉稳,行笔时走得从容,收笔时回锋利落。我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,既不压迫也不松懈,像春风托着柳絮,带着我穿过横竖撇捺的沟壑。
去年春节回家,外公依旧在写春联。他的动作慢了些,握笔的手偶尔会微微颤抖,写不了几个字就要停下来歇一歇,揉一揉手腕。但他依旧坚持自己研磨,墨块在砚台上转动的速度慢了,“沙沙”声也显得愈发悠长。我想帮他,他却摆摆手:“墨要自己磨,字才见心劲。”红纸铺在桌面上,被他用镇纸压得平平整整,笔尖落下,墨痕在红纸上格外鲜亮,笔锋遒劲有力,丝毫不见老态。末尾的落款处,“守拙”二字格外醒目,笔画间藏着他一生的通透与坚守。
如今,每次闻到松烟墨的香气,我总会想起外公窗下的书桌,想起他捏着毛笔的模样,想起他掌心的温度与墨汁的清香。那些笔墨里的时光,不仅教会我写字的章法,更让我懂得何为坚守与沉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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