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推开门,一股熟悉而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。这不是北方那种干冷的锋利,而是带着家乡湿意的凉,悄无声息地钻进衣袖。我缩了缩脖子,把校服拉链又往上提了一截。
巷口阿婆的早点摊冒起更浓的白气。她的身影在蒸腾的热气里若隐若现,像是水墨画里淡出的人物。“今天有刚出炉的油包,”她认得我,“芝麻馅的,香得很。”我接过用牛皮纸包着的油包,温热从掌心缓缓蔓延——这是乡下秋冬早晨特有的暖意。
走在槐树路上,梧桐树叶正一片片地洒落。它们落得从容,不像北方的落叶那般决绝,倒像是和树枝在做一场漫长的告别。有些叶子落在路边的积水里,像小小的船。我总是不忍心踩上去,怕惊扰了它们的好梦。
母亲开始翻箱倒柜地收拾衣物。她取出厚厚的棉被,在难得的晴日里晒晒。乡下的晴天在秋冬格外珍贵,家家户户的阳台都成了展览馆:棉服、毛衣、被子……还有外婆亲手缝的棉花胎。阳光穿过这些蓬松的织物,空气里飘浮着千万颗细小的尘埃,像时光的粉末。
“再过些日子,该挂鳗鱼了。”母亲望着天空说。乡下人挂鳗鱼要等西北风,那种来自内陆的干冷的风,才能把海鱼的滋味慢慢收拢、风干。而此刻的风还湿漉漉的,让晾着的衣服三天都干不透。
教室里,窗玻璃上开始出现细密的水珠。同学们用手指在上面画画,写些不着边际的句子。那些字迹很快模糊,汇成水痕蜿蜒而下。语文老师说,这是“霿淞”,这里特有的潮湿遇冷凝结成的景象。我喜欢这个词,像它的模样一样朦胧。
放学时若遇上下雨,便是另一番光景。冬雨细密绵长,不打伞会觉得冷,打了伞又觉得多余。雨丝斜斜地织成一张网,网住了乡下的青砖黛瓦,骑电动车的人们披着五颜六色的雨披,在雨中汇成流动的溪流。
最盼着的是周末的早晨。若是晴天,我便会去村舍中的公园里。晨练的老人穿着单薄的运动服,头顶冒着热气,用地道的家乡话互相问候:“今早冷哦?”“冷倒还好,就是潮叽叽的难受。”他们的太极剑在晨光中闪烁,划破清冷的空气。
若是阴天,父亲便会在家里炖一锅热汤。这时节多是萝卜排骨汤。白萝卜炖得透明,排骨酥烂,汤色奶白。一碗下肚,那股暖意会从胃里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。窗外是灰蒙蒙的天,屋里是氤氲的汤香,这种对比让人格外安心。
夜深时,我常伏在窗边写作业。对面楼房的灯光在湿冷的空气里晕开,显得格外柔和。偶尔有晚归的邻居,电动车轮压过高低不平的路面积水,发出特有的“滋滋”声,由远及近,又由近及远,最后消失在巷子深处。
家乡的秋冬——没有北方的锋利,只是用细雨和凉意,将日子浸润得温软。它让一碗热汤成了期盼,让偶然的晴日变得珍贵。
“四时有序,万物有时。”这潮湿清冷的季节,教会我在寒意中靠近温暖,在细雨里静候天晴。所有这些微小的片刻——掌心的温度、碗里的热气,都将成为我在乡下长大的岁月里,最绵长的印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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