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公的搪瓷杯总搁在阳台掉漆的竹椅旁,天刚亮时杯沿凝着层薄水汽,像给磨白的金边镶了圈银。我蹲在椅边数杯身牡丹纹,花瓣早被岁月啃成浅影,唯有杯底“劳动最光荣”五个字挺着筋骨,红漆嵌在瓷缝里,像外公手背上的老年斑。竹椅缝卡着干枯梧桐叶,外公坐下前总用杯子扫开,杯底碰竹片的“嗒嗒”声,在清晨院子里荡开轻响。
每天我没睁眼,就听见厨房“咔嗒”声——外公开铁皮茶叶罐。他用三根手指捏茶叶,手腕抖三下,碧螺春便簌簌落进杯子。沸水注进去腾起白雾,外公举着杯在鼻尖晃,眼眯成月牙,喉结动一下像已尝到清苦。我光脚跑过去,他把杯往我面前凑,“小心烫”三个字裹着茶香。有次我偷抿一口,舌尖烫得发麻,外公赶紧用粗糙手掌捂我嘴,掌心带着杯子的凉意,手背上青筋像老树根在晨光里清晰可见。
搪瓷杯装过不少东西。春天泡院里槐花,胖乎乎泛浅黄,我总挑来吃,带点茶的清苦。夏天装冰镇过的酸梅汤,杯壁凝水珠流到竹椅,晕出深色印记傍晚就变浅。冬天外公把杯子揣进棉袄,说给它“暖身子”,掏出来时杯身带体温,茶水喝进喉咙暖到肚子里。
如今那搪瓷杯还搁在阳台上,竹椅却早已散了架。杯底“劳动最光荣”的红漆褪成淡粉,露出底下铁胚的疤痕。外公不再早起泡浓茶,说是胃受不了,却总在槐花开时去采些新鲜花苞。今早他递给我一杯槐花茶,水温得刚好。花苞在杯底蜷成小舟,茶汤淡得几乎尝不出味道。“花还是那些花,”外公摩挲着杯身的划痕,“茶水却不像从前那么浓了。”阳光掠过杯沿,那些嵌在瓷缝里的红字依然倔强地亮着,像不肯沉落的夕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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