蒔花
近日走過校內的回廊,望見廊上的藤蘿已鼓開瞭花苞。
藤蘿的枝幹是很虯勁瘦硬的,花苞卻是相當柔嫩的淺紫色。走近看時,便覺那將開未開的花苞如通透的水珠,在沿瞭清瘦的枝幹向下滴落。
於是便想,原來春日在人尚未察覺的時候,已來瞭好久瞭。在那片藤蘿花前站瞭一陣,無來由地,我想起瞭曾於春日見過的那些蒔花。
讀書的時候,大學是在南京市中心,去各處都很方便。到最近的地鐵站是走兩公裡路,路邊很多柵欄,柵欄裡的院落生出各色花草。哪怕是殘冬時候,看一叢叢峭楞的細枝從欄桿裡掙出,都很覺一股生命的堅凝與銳意。而到冰澌初解,春風吹破梅苞的時候,這條路兩邊的花便要依次盛開。也說不清是哪一天,興許隻是一次不經意的行經,就望見矮墻上已披著嫩黃的迎春,再晚一些,樹叢裡就要萌出暗紅的山茶,野薔薇則是嬌嫩的淺色,團團簇簇,四周茂密枝條籠絡,便如錦繡輝煌的帷帳。
李清照的詞說“梨花欲謝恐難禁”,而看到這些紛繁茂盛的開著的花,便覺得花開更是一件難禁的事。
沿路走到地鐵站,轉一班地鐵去雞鳴寺,就能看到南京頗負盛名的櫻花。其實除雞鳴寺,玄武湖、南林校區的櫻花也很值得一觀,但不知為何,都遠不及雞鳴寺的名聲響亮,於是便還是去雞鳴寺看。
即便是工作日,人依然很多。從地鐵站口出來,幾乎不用思量路線,跟著烏壓壓的人走一陣,忽而抬頭看見白茫茫的一片,就知道是瞭。這條路邊的櫻花是白色的。開到盛時,真是好像天都要在這片蒙蒙的白裡下墜瞭。溫庭筠的“萬枝香雪開已遍”,似乎也不過如此,隻不過櫻花是沒有香氣的罷瞭。
到這時,才分曉地鐵邊一叢兩叢的迎春山茶,隻是得瞭春一星半點的沾溉罷瞭。那一片茫茫的橫空的白,真難叫人想象是一朵一朵零星地開出來的,倒像是春意脹破瞭秋冬積下的凍殼,這麼當空爆裂潑灑出來的。本性嬌柔宛媚的白櫻,這麼漫漫地開在一起,竟也有瞭恣肆且狂浪的情味。
來賞花,按理是要照相的。隻是對瞭焦拍上幾張,總覺得拍不好。初春時生命熱烈而近乎野蠻的活氣,若置在閃光燈下解剖,便似僵硬瞭。花瓣又那麼淺,那麼薄,像生宣上洇出的斑斑水漬,叫人懷疑它下一秒就要融化在瞭天色。風吹過來瞭,那一片朦朧的天色便也搖曳起來,漠漠的白花如被吹開的雲絮,又似花枝上停棲瞭千萬隻白蝶,在風聲裡振翅欲飛。
於是知曉相片裡的花隻是摹下的一片形,要去知曉花的魂靈,是要親自走近賞看的。
櫻花最好看的時候,是清明附近。想到清明,便又想起傢鄉清明的山花。祖輩的墳是在山上,於是每逢清明便要爬山。在記憶裡,清明當日總要下雨,於是滿山草木的呼吸便帶上濕潤的土壤的微腥。這座山開著杜鵑,沿路盡是,上山時空手,到祖墳前便已捧瞭滿手的花束。我於是會把花枝纏起來,纏成一個大的花環,放在祖輩的墳邊。這座山的杜鵑都是駁雜的淺色,內側生著密密的深紅色斑點,花開得很大,枝條糙而硬,情狀頗有些粗野,像大手大腳的農傢少女,臉上多雀斑,帶一種樸素而率真的風韻,見人便面露笑渦。一到時節,這樣的杜鵑總開得滿山都是,放眼一派密密的花浪,擠擠攘攘,吵吵鬧鬧,又像鄉間的春賽會,滿村莊的女孩都擠在這裡談笑。王維的詩說“千山響杜鵑”,響的自然是杜鵑鳥,然而眼望群山,在這紛紅駭綠之間,似乎真能聽見那屬於叢叢杜鵑花的,喧騰的歡聲。
杜鵑開得這樣好,玉蘭卻已要落瞭。老傢的庭院裡是有一棵玉蘭的,長得很高大,枝葉扶疏,小時很喜歡搬一把椅子坐在樹下曬太陽,數著那自葉間落至地面的光斑。那光斑亮且細碎,於風中與人遊戲似的搖動著,看一會便能睡去。玉蘭的花期很短,前日尚在枝頭皎潔豐盈,次日便片片都褪盡瞭。這養在貴傢白凈豐腴的嬌女是經不住淒風苦雨的。而待到落時,景象卻也很盛,花瓣鋪得一地盡是,紅粉斑駁,又似嬌女委落的霓裳羽衣。
小時也很喜歡於玉蘭落時揀地上的花瓣,挑出幹凈完整的,在上面寫字。玉蘭的花瓣大且厚,抄一整首詩還有餘,隨後壓在書桌的玻璃墊板下觀賞,很以此自得。似乎經我這簡略的處置,便能好好地安頓一縷花的魂靈。其實細想來,花的魂靈不止在墊板下存著,更在土壤裡浸潤著,在空氣裡飄搖著。待到來春它便又回返瞭,重在枝頭婷婷地開出來。
回過神時,眼前還是那柔紫的藤蘿。半透明的、水滴一樣的花苞在蔓上脹得飽滿,到將放的時候。開春之後,總有次第的蒔花開放,不知下一枝開的又是什麼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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