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城市的喧嚣中,总有一些角落藏着独属于自然的温柔与浪漫。于我而言,姚江边的梧桐树便是这样一处令人心醉神迷的存在。每年入秋,当第一阵凉风轻轻拂过,江边的梧桐便像是接到了季节的请柬,开始悄然换装,一日日地斑斓起来,仿佛一场盛大而宁静的秋日盛宴,正为我们缓缓拉开帷幕。
我偏爱这条沿着姚江蜿蜒的小路。右边是江水,秋天水位低了,水流显得格外沉静,阳光斜斜地打在水面上,碎成一片片晃动的金箔。左边是供人散步的过道,再过去是个小公园,总有几个老人坐在长椅上,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。而隔在中间,将喧嚣与宁静一分为二的,就是那排高大的梧桐。它们站了有些年头了,树皮斑驳皴裂,像是时间的笔记。
真正的变化总在霜降之后。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画笔,蘸了最浓烈的颜料,从树梢开始涂抹。先是明黄,继而橙红,最后是那种近乎赭石的深褐。一棵树便能呈现出整个色谱的渐变。站在路的这头望过去,它们不再仅仅是树,而成了一条奔流的、温暖的河流,在秋日高远的蓝天下,静默地燃烧。
这便是我和女儿年复一年的仪式。刚踏上这条小路,她便像只出笼的雀儿,从我身边弹开,小跑着冲到第一棵树下。“妈妈快看!这棵树今天最好看!”她仰着头宣布,眼睛里映着斑斓的叶影。她热衷于搜集落叶,小手掌很快就被塞满了。每一片都要经过严格的评审:“这片像我的小手掌,”她把叶子按在自己手上比划,“这片金灿灿的,要给外婆当书签。”
她的经典节目是“叶子雨”。把辛苦捡来的叶子拢成一堆,然后“呼啦”一下全力抛向天空。她抛出的落叶还在空中打着旋儿,一阵秋风恰合时宜地赶来,拂过更高的枝头,于是,树上的叶与空中的叶一同簌簌作响、纷纷扬扬,完成了一场天地间的合奏。她就在这金色的雨幕里,咯咯笑着转圈,裙摆开成了一朵花。
我落在后面,做她的专属摄影师。手机的取景框里,是她蹲在地上,对着一片叶脉出神的侧脸;是她张开双臂,试图拥抱树干的小小身影。粗砺的树皮与她柔嫩的脸颊贴在一起,那画面总让我心头一软——是生命与生命之间,最天真无邪的依偎。
“妈妈,你来听,”她忽然招我过去,把耳朵紧紧贴在树干上,神情庄重,“树说,它有点困了,让我们说话轻一点。”我学着她的样子俯身,其实只听见风穿过枝叶的呜咽。但我愿意相信她的翻译,在这片刻,城市的噪音被彻底屏蔽,我们仨——我,孩子,和树——共享着一个关于季节更替的秘密。
走得累了,我们便在江边的长椅上坐下。她把“战利品”在椅面上一字排开,按照由绿到红的顺序,排成一道微型的彩虹,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分配着:“最红的给爸爸,最黄的留给奶奶……”
夕阳西沉,江水的碎金渐渐融成一片暖橙。我们牵着手往回走,她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几片“精选”的叶子。年复一年,在这梧桐树下,我们收藏的又何止是几片落叶?是光与影的游戏,是风与叶的私语,是孩子一年年长高的刻度,更是我们对这平凡生活,最深切的挚爱与感恩。这树下时光,早已成了我们写给岁月的最诗意的情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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