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幕低垂,村子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,只有铁蛋家屋顶上那盏昏黄的小灯还亮着。他翻了个身,又翻了个身,枕头都快被他揉成了饼。“明天……表哥就来了!”他在心里默念着,耳朵竖得像只小兔子,生怕漏掉门外一丝动静。城里来的表哥,会穿什么衣服?说话会不会带着电视里的普通话腔调?他会嫌乡下脏吗?铁蛋越想越紧张,胸口像揣了只扑腾的小鸟,几乎要跳出来。
天还没彻底亮,灰白的天空像被谁轻轻撕开了一道口子,山那边透出一点橘红。铁蛋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,连鞋都顾不上系好,拔腿就往村口跑。村口那棵老槐树,已经站了上百岁,粗壮的枝干如巨人的手臂般伸向四面八方,清晨的风拂过,树叶沙沙作响,仿佛在低语迎接远方的客人。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,凉丝丝的,可他浑然不觉,眼睛死死盯着村道尽头——那里,正缓缓走来一个穿蓝衣服的身影!
“是表哥!是表哥!”铁蛋转身撒腿往家狂奔,声音都劈了叉,“妈——表哥来了!”
等他和妈妈气喘吁吁地跑回村口时,老槐树下早已围了一圈人。婶子们踮着脚张望,孩子们躲在大人身后探头探脑,连隔壁王奶奶也拄着拐杖来了。“哟,这城里娃长得真俊!”“瞧那双鞋,锃亮锃亮的!”议论声像蜜蜂嗡嗡地飞进铁蛋耳朵里。表哥站在人群中央,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,脸上挂着礼貌却略显拘谨的笑,手指不自觉地抠着书包带。
回到家,桌上已摆满了好吃的:金黄酥脆的炸肉丸子冒着油香,玉米鸡饼热腾腾地冒着白气,还有刚从地里摘的嫩黄瓜,青翠欲滴。铁蛋狼吞虎咽,表哥却吃得斯文,一边吃一边掏出游戏机,低头按了起来,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,一闪一闪的。
“你不玩‘星际大战’,难道不觉得无聊吗?”表哥坐在门槛上,晃着脚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解。
铁蛋正低头摆弄他用竹节和麻绳做的“竹节人”,头也不抬地说:“你看天上那只老鹰,盘旋一圈又一圈,比什么游戏都酷。”
表哥抬起头,果真看见一只苍鹰在蓝天上划出优雅的弧线,翅膀展开像一把银亮的剪刀,裁开了整片云朵。
“它在找吃的吧?”表哥问。
“说不定它也在看我们呢!”铁蛋笑了,眼睛弯成月牙,“它自由自在的,哪像你整天盯着个小屏幕。”
表哥愣了一下,忽然站起身,把游戏机塞进包里:“走!带我去抓螃蟹!”
第二天中午,阳光洒在河面上,碎成千万片金箔。表哥的游戏机没电了,便来找铁蛋一起去镇上买电池。可当他一眼瞥见铁蛋桶里那几只挥舞着钳子、横着爬行的青壳螃蟹时,眼睛瞬间亮了,像是黑夜中突然点亮了一盏灯。
“这……这是真的螃蟹?活的?!”他蹲下来,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,又迅速缩回,“它会不会夹我?”
“怕啥!”铁蛋咧嘴一笑,“它们胆子比你还小!”
于是,两人直奔村西头的桥洞。河水清浅,踩进去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。岸边野藤缠绕,草叶上的露珠滚落进衣领,激起一阵微颤。空气中飘来一阵酸甜的果香,像是熟透的野莓在悄悄呼吸。
“快看!”铁蛋拨开一丛藤蔓,指着树梢。那儿挂着一串串红彤彤的小果子,在阳光下晶莹剔透,像一颗颗红宝石镶在绿绸上。
表哥摘下一颗放进嘴里,舌尖先是一酸,眉头皱成一团,可紧接着一股甘甜涌上来,他忍不住连连点头:“哇!这比超市买的草莓还好吃!”
耳边是鸟儿清脆的鸣叫,远处传来牛铃叮当的声响,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,仿佛大自然在轻声哼歌。
他们在石头间翻找,表哥一开始手抖得厉害,眼睛瞪得圆圆的,生怕石头底下蹿出个怪物。可当一只大螃蟹“噌”地从石缝里钻出来,举着钳子横冲直撞时,他竟“哇”地叫了一声,又惊又喜,连鞋也不脱就踩进水里追了上去!
“别跑!站住!”他边喊边扑,结果一脚踩空,屁股坐进水里,溅起一片水花。铁蛋在一旁笑得直拍腿:“你刚才还说乡下没意思呢!”
表哥抹了把脸上的水珠,喘着气笑着说:“这比打游戏刺激多了!”
他们玩得太投入,直到夕阳西沉,晚霞染红了半边天,才想起游戏机还孤零零地躺在河边的草地上。铁蛋却不着急,悠然地说:“咱们村的人可文明了,没人会拿的,明天再拿就行。”
表哥看着他笃定的笑容,忽然觉得,这个村子,好像也没那么“土”。
接下来的几天,表哥彻底变了样。他跟着铁蛋爬上山坡摘野果,夜里坐在院里听奶奶讲牛郎织女的故事,小黑狗趴在他脚边打盹,尾巴偶尔扫过他的裤腿。他学会了用竹竿赶鸭子,用麦秆吹口哨,甚至能闭着眼睛分辨哪只公鸡在打鸣。
一周过得飞快,像河里的水,哗啦啦就流走了。
临走那天,表哥站在老槐树下,手里紧紧攥着铁蛋送他的竹节人。他眼圈有点红,声音低低的:“下次放假,我还来。咱们去更深的河湾,捉更大的螃蟹,好不好?”
铁蛋用力点头,咧嘴笑了:“好!我等你!”
车开远了,扬起一路尘土。铁蛋站在原地,望着那条蜿蜒的村道,仿佛还能听见表哥的笑声,在风里轻轻回荡。
那一刻,他忽然明白:有些情谊,不需要高楼大厦,不需要虚拟世界,只要一片青山、一条小河、一棵老树,和一颗愿意敞开心扉的心,就能在记忆里生根发芽,长成一片永不凋零的森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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